豫剧情节

豫剧情节
草根女

    豫剧是长歌当哭。早在幼年我便记得,左右邻家死了人,总要请一班响器,以增加悲伤的气氛。响器一句一句吹下来,不用说亲人,就连许多过路人,与那死者八杆子打不着的,也被催下了眼泪,因那响器的声调里,有着千头万绪太多的悲苍与哀怨,禁不住让人悲从中来!

    后来长大了些,知道中原一带许多的剧种,都与历史上的战争、灾难缕缕牵缠,是人们乞讨路上的歌。历史上的黄河,十年一决口,百年一改道,给这片广袤的冲积平原留下一条条干涸的河道。豫东、豫北并河北、鲁西南的大片土地,一眼望去沙窝盐碱,荒草萋萋。贫瘠的土地里不长庄稼,却生戏曲与歌谣,就像那刘欢的歌里唱的:“大河向东流啊…说走咱就走哇…”

    豫剧是乞讨的歌。在明清时代,朝廷昏聩,战乱频仍,黄河年年大水,人们在颠沛流离、四处乞讨的路上,有了最初的河南梆子,也叫“河南讴”。那时黄河流经这里,河上船家号子,船上渔歌,自不必说,仅黄河流水日夜滔滔,便是一首天地之间古老的歌。沿河两岸许多庙宇,终年香火盛极,航行中遇到风险的船家,发了财的商家,都要向龙王爷许愿和还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三百天,龙王庙里有大戏。后来著名豫剧演员常香玉、其父张凤仙就曾在黄河边的一个戏班子里唱角,常香玉一出生就在戏窝里,那时光景就如李娜歌中唱道:“你家在哪里?我家黄河边,吃过百家饭,走过千村路……”

    最初的梆子戏,老艺人自编自演,口耳相传,三侠五义,才子佳人。往往到得一个地方,人家门前一站,梆子一敲,小大姐、小大哥、老太爷、官娘子……见什么唱什么。艺人那里一张口,人就知道要饭的来了。不想听的,没等你一句唱完,一两个铜子,或者半碗饭,一快馍,打发你走路。若恰好遇了喜欢的,开门让进去,院里,或者冬天的屋当门里,整段整出地臭。再就是大户人家红白喜事,雇了艺人来,正经唱上半天。艺人们后来就加了行头,唱老生挂一把胡子,老太挽个假篡,小女子红袖球,花裙子,手眼身法步,打上胭脂,挣个钱,戏箱钱,一饥半饱地唱,再赶下一个码头……

    细说河南的豫剧大师,几乎都从讨荒的路上来,常香玉、马金凤、崔兰田……早年无一不是手提要饭棍,肩背着琴弦和梆鼓,背井离乡,边走边唱,无处为家处处家,豫鲁苏皖,江淮秦川,一路晓风残月,将凄楚与悲凉都唱遍了。直到现在,豫剧唱腔里的说唱成分,以及慢板里的长调哭腔,似无不带有当年乞讨路上的悲酸凄凉!

    豫剧是流浪的歌。那时所谓的戏班子,不过是一辆太平车,戏箱行头,锣鼓梆镲,桌椅道具,走哪唱哪。曾经黄河水泛滥的日子,面对着一片汪洋,戏台就搭在水渍汪汪的河滩上。《白蛇传》《大祭桩》或者《风雪配》,台柱上朦胧挂几盏油灯,笃笃的梆子,人在那船上,船在那水里。河上有风,直挂的灯也忽闪,船也忽闪。天上寥寥的星月,直照的水也朦胧,人也朦胧。戏台上的文官武将,才子佳人,戏台下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古老虚幻的故事,真实与凄惶的人家,一时间都好像是在梦中,俱是飘飘缈缈了……

    古老的中原大地,戏是活人的养分,是父老乡亲的精神儿。许多人大字不识,却能三黄五帝地跟你白话,究其根源,总是那戏里来。逢到风调雨顺的年月,收了麦,打了场,或者秋收以罢,这地方就成了戏窝,“五里三台戏”,锣鼓连成片。戏是连本的,一唱十来夜,常常那听戏的与唱戏的,俱都发了疯,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净惦记那戏了!明知事是那前朝的事,人是那戏中人,因了演绎得逼真,更因看者的入迷,一切如同亲历一般。偶尔哪里发一声响,或者演员一声长调,便就让人惊心动魄!笑是真心真意的笑,哭是痛彻肺腑的哭,随着那鼓那乐那梆子声声起起落落,就仿佛上下几千年,所有悲欢离合都在一瞬间里浓缩在自己心中一般,说不出的痛与快,不知不觉,一夜弦歌声,泪流知多少!

    戏看完,人往家走。一路上,一路留恋,竟就想:戏要永远演不完,人一辈子都在戏里该多好!然而回家的路,风是真实的凉,月是真实的亮,一路坎坎坷坷,一切都真实得让人沮丧!一路走着,心思虽云里雾里,无垠飘荡,到底顺着大大小小的路,小心魂儿又绕回到家门口。看看到家了,忽儿才想起有话要说的,一张口仍是那鼓、那唱、那弦、那乐、那情、那意……如果这晚上看的《铡美案》,便就有人单说那口铡:眼看着人往里一塞,拦腰“咔喳”,人就一断两截,咋弄的?有懂点行情的,关子便卖得深沉:说不得,自是一手绝活。又问那血是从哪来?这才说,是灌了红水的猪尿泡。我娘哩!跟真的一样!叫完之后,大家又归沉默,又都入戏一般……好一会儿,再说起话来,又一般境界了。

    豫剧是乡土的歌。与别的剧种不同,豫剧里无论花旦、青衣、老旦、老生、一律的大嗓门,一张口便都是大白话,丝毫没有矫饰,一味地贴近生活,无论是《杨门女将》《三哭殿》还是《打金枝》《秦香莲》,再怎么轰轰烈烈的正剧喜剧或悲剧,单一到了豫剧舞台上,俱都消解为草民百姓的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一如国母对那金枝女的唱:你本是个帝王女,嫁民间,是民妻。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走到哪里,豫剧永远是梆子、二胡、高腔大嗓,永远是原汁原味的乡土气息。记得有一回,在一个国家级的经典音乐会上,有一个曲目,是一个世界级的小提琴手和钢琴合奏一支带有豫剧底韵的民乐,那扑面而来的乡音乡情,在西洋乐器伴奏下的凄楚悲婉与大气磅礴,竟叫人猝不及防热泪盈眶!那情景一点不亚于他乡遇故知,异地逢亲人,如今想起来仍叫人心荡不已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迎来了豫剧最辉煌的时期,先是豫剧大师常香玉一出大气凛然的《花木兰》,让普天之下所有女子扬眉吐气!《花木兰》在各地舞台上红红火火的这许多年,咱私下总是想,如此的中华女儿英烈豪气,或许也就豫剧这种形式,才可以承载那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了!虽然豫剧后来在国内国外许多金碧辉煌的经典剧院演出,然而那句带着中原乡音的“谁说女子不如男”,仍然是早年讨荒路上粗犷与豪放,仍然是“敢爱敢恨敢愤怒”的果敢与刚强!

    《花木兰》提升了豫剧在全国戏曲舞台的地位,也提升了河南人的形象,从此苦难的河南人似乎有了自己的符号,紧接而来的一部有着浓郁生活气息的《朝阳沟》,更是让河南人随着书生女子的王银环翻山越岭走遍全国,但只要一句温馨爽意的: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说知心话。人就知道:河南人来了。

    时光到了二十一世纪,在一个电子声、轻音乐、流行歌曲的一统天下,许多民间艺术惨遭绝种断香的时候,河南电视台的戏曲栏目《梨园春》竟火爆得让人瞠目结舌!来自全国各地的打擂人,昨天还在大田地耕作,今天便用了那只握镰锄的手,紧握着麦克风走上屏幕,一声声招魂般的长歌短调,重新点亮了中原古老文明之火,勾引了人们对传统戏曲那份骨子里血浓于水的遥远记忆。。。。。。

    就像当年的乞讨之歌与流浪之歌一样,如今豫剧又成了漂泊者的歌。新时代以来,随着外出打工的队伍,乡亲们的足迹走向全国,每到一处,便就把豫剧带到了哪里。繁重的打工生活,但有闲遐,老乡们嘴里便会哼上几段黑老包,来上几句小红娘以消疲解累。每到周末,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那是必看的,对这些身在异乡河南人来说,豫剧不是戏,而是来自家乡的亲情。人在他乡倍思亲,豫剧的一声一韵,都打从他们家乡的村村寨寨而来,也打从他们自己的血液骨骼里来,往往不期然地一声唱,便就双泪落满襟,那是沟通所有河南人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的歌,是让他们痛彻心肺酣畅淋漓的情。一年一年,唱着豫剧上路的人群里,走出了任长霞、魏青钢、洪战辉、李学生。。。。。。他们用热血唱,用生命唱,唱着来,唱着去,唱“谁说女子不如男”,唱“走一道岭来翻一架山”,也唱“恨上来骂法海不如禽兽”。。。。。。

    豫剧成了河南人的胎记。数亿记的中原人,全国十三分之一,他们在豫剧的底韵中生,在豫剧的旋律中死,活着,有豫剧陪伴,死去,有豫剧送行,豫剧是他们的血脉和根底。有人曾做过这样的统计:中国除了京剧外,也就数豫剧了,竟能在十三个外省建有豫剧团。除京剧之外,中国再没有任何一个剧种,能像豫剧这样拥有众多的传唱者与爱好者。如果说戏曲是一个民族的根,豫剧便是民族文化的源头之一。常有人说,河南人1都喜欢豫剧,而喜欢豫剧的不一定是河南人。不能想象,一亿多人口基数足迹遍布全国的河南人,如果没有像黄河水一般浑厚浓烈又荡气回肠的豫剧,我们再到哪里去寻找那只可以承载我父老乡亲经年苦难与悲欢的生命之船?

    “你家在哪里,我家邙山头,吃过百家饭,走过千村路,学过百灵叫,听过黄河哭,敢哭敢笑敢愤怒。。。。。。常常,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听路边的街心花园里豫剧票友们的倾情酣唱,内心充满忧伤与感恩,忧伤是对这片苦难土地的深深眷恋,感恩这片土地上新老艺人,他们用一声声凝结了血泪悲欢的生死绝唱,滋养了我的乡土我的生命,我敢爱敢恨的真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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