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铁华1986年以海外俞门弟子名义在上海兰心大剧院连演六天的剧目有：与蔷华师娘的《春闺梦》、与李薇华、孙正阳的《鸿鸾禧》及《监酒令》、《九龙山》等。

鉴于当时京昆界人才青黄不接的状况，某次俞师到香港访问时，曾对顾师兄说：“你是我的徒弟，要为京昆事业做出贡献。你是票友，又不靠这个吃饭，多做尝试，失败了也不要紧。”又嘱他多多整理传统剧本，也可以多唱，锻炼自己。于是，我就和俞师商量，“小生还有一出主戏《监酒令》，当初唱的人就极少，现在都快失传了。就留下一段二黄慢板和西皮原板两段唱。我对这个戏也就会这两段，能不能把这个戏整理出来？”俞师点头说好。我闻言便找来老剧本给俞师看，请教他如何整理。俞师说：“小生第一场问题，四个朝官就不要上了，来个太监传太后懿旨，叫他派兵‘殿角伺候’。接着刘章念几句词儿，大意就是见机而行，就起西皮原板唱下。下来一场‘闯宫’，倒是要动动脑筋的。过去程老先生唱‘闯宫’，未上场之前，就对后台嚷嚷，‘你们快扮好戏，误场我可不负责任。这个戏我不上去不完，我一上去就完。’可见这个戏太简单了，但情节就是这么简单。得想办法加工加工，那也就只有加唱了。”他说他有一段《翠屏山》石秀的“娃娃调原板”，这个戏现在也没人唱了，即使有人唱，也都是用武生来演，可惜那里头的好腔，不如把这个腔用上，词句另编便可。我就根据俞师的意见，用了这段唱，“杀二吕”也加了不少身段，之后又加了和吕后的对唱“流水”。这样，这个戏就既完整又紧凑。俞师看到剧本，也表示满意。这样一来，顾师兄就可开始着手实践了。1986年在兰心大剧院首演此戏，得了几个满堂好且不说，俞师和蔷华师娘都去看了。后俞师对我说：“你这个剧本改得蛮好的，有铺垫有高潮。”真想不到顾铁华台上的气质风度，竟然不在内行之下。那天嗓子也在家，总之这个戏演得让人还是挺满意的。

说起顾师兄台上的气质风度，使人十分奇怪，不管他演什么，巾生、官生、雉尾生等角色，他都能赋予角色相应的气质风度，首先是书卷气浓，以此来贯穿不同角色的气质，如官气、贵气、英气、呆气等。这可是“俞家做”的核心！俞派表演能与众不同，不是讲究身段多，而是讲究身段美。要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气质风度最重要。想不到顾师兄还真有“角儿相”。我们戏班常说“大戏都唱了，连点儿角儿相都没有”，还有“唱了大半辈子戏了，连角儿相都找不着”。可见在台上有“角儿相”之难。此次，顾师兄不顾酷暑，再度登台上海，应邀参加俞师诞辰109周年纪念演出，再度贴演《监酒令》。台上一站，风采不减当年。刘章这个角色，是个智勇双全、文武兼备的少年英雄。当刘邦的妻子吕后掌握当朝政权，大封吕氏宗亲之际，他敢于借违反酒令，杀掉二吕。从“俞家做”突出人物个性的表演特点来要求，顾师兄一出场就“亮”出了人物的英武气，再一开口，嗓子还是那么嘹亮，特别是他的念白，挺拔刚遒，和文弱书生的念白很是不同，这也是俞派的特色，念白也是根据人物角色而有区分。二场中，他穿蟒服戴翎子紫金冠，威风凛凛，不由得又让我想起了他的另一出戏来。

1988年，俞师到香港中文大学受名誉文学博士衔，我专程赴港观礼，同寄寓于顾师兄家。某次饭后闲谈，俞师说：“从前有个红遍上海滩的武生王虎辰，一出《周瑜归天》非常好，连唱带做翻三只台子，很可惜有次在长江游泳溺死了。我们昆曲里，就一出周瑜戏，叫《芦花荡》，周瑜一上场，招架两下就死掉了。和京剧《群英会》等戏里头，周瑜丰满威风的形象相比，昆曲里周瑜的形象实在太单薄了。你们要勇于创造，搞一出昆曲周瑜戏给我看看。能搞得起来吗？哈哈哈哈……”我后来就找了《铜雀台赋》“揽二桥于东南兮”来作为矛盾焦点，写出了《顾曲周郎》。顾师兄演来，无论是周瑜精通音律足智多谋的儒将风度，还是与小乔之间夫妻和合的感情，都十分鲜明。俞师强调的“真高兴假高兴真生气假生气”，都引起了台下观众的会心一笑。由于他对“俞家唱”、“俞家做”艺术的实践，1994年，顾师兄成为中国戏曲学会第一位“金兰奖”得主。

其实，顾师兄除了在舞台上继承和发扬昆曲之外，更为昆曲事业做了许多具体工作。俗话说：玩物丧志。顾师兄当然也知道这句话，不过他说了，他是“玩票寄志”。一方面是陶冶性情，一方面是继承俞派艺术，传之后世，无愧于俞师当年寄予他的期望。1996年9月初，全国昆曲新剧目观摩演出在北京举行，顾师兄慷慨解囊。后又出资200万元特设立“顾铁华振兴昆曲基金”，以扶助昆曲事业。

他还与昆曲名家张继青、华文漪、蔡瑶铣等合作，摄录并出版了12张“中国昆曲精品集萃”DVD碟片，内有全本《长生殿》、全本《玉簪记》、全本《琵琶记》等。顾师兄做此事可不是简单的记录几个戏，他都对这些戏做过实践性的整理和改革，使之更能呈现出传统昆曲的特色和风韵。2011年4月，《昆曲精编教材300种》共20册，全部付梓出版了。顾师兄曾多次予以资助。里头《顾曲周郎》和《浣纱记》中的《合纱》（梁辰鱼原作中并无此折）是创新剧本，还收录了失传剧本《桂花亭》中的四折戏。

2007年，日本东京一所大学特向顾师兄颁授了荣誉博士学位，以表彰其对传统文化艺术作出的贡献。我又得知今年7月，顾师兄老当益壮，应邀担任了香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会文化委员会委员，昆曲研讨会筹备委员会主席。顾师兄对我说，他正在筹备一次研讨会，准备11月在香港举行。他已向全国所有的昆剧院团发出邀请，现已得到上海昆剧团和永嘉昆剧团等接受邀请的回函。我对香港的京昆事业十分敏感，因为我是六十年前香港客，我曾在香港唱戏之事就不谈了。“文革”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到香港探亲，顾师兄和我商议，想要在香港搞一番昆曲事业，因此他注册成立了香港中国传统戏曲艺术院，聘请在港的上海戏曲学校昆剧班毕业生乐漪萍担任教学，当时竟有不少粤剧的中层演员都报名学习基本身段。可惜教了一段时期，小乐要移民美国，师资不济，只得暂时告一段落，十分遗憾。今次，听说他要在香港继续昆曲事业，我当然十分高兴。我希望身为俞门弟子的顾师兄和我，要为俞派艺术传承尽自己的责任。（整理：上官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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