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戏新谈”
    黄裳的“旧戏新谈”是预备在飞机上看的。谁知,一路上都在看“小说稗类”,及至到了温哥华,机场里竟然找不到我的另一只旅行袋;于是懊丧地就连“小说稗类”都没有看完。回本埠的飞机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睡觉兼看书;又惊异地发现加航的这趟飞行时间长达五个小时的班机,竟然只供应两次饮料;而吃食是要自己买的!空中大叔举着餐牌兜售各色沙拉,三明治,汉堡包。难道国将不国了!(据说早就如此,只是我每次在这趟班机上大睡不已,没有发现罢了。)
  
    这可是苦了我。从那班飞机下来之时,肚子里只剩下些稀粥。一面要与时差做战,一面还要自己掏钱买吃食。没法儿,花了五个大圆购得难以下咽的火鸡三明治;一面思想着家乡的水鱼,鳝鱼,鸡围虾,龙虾仔,正宗土鸡汤,蒌蒿,….。 虽然飞以每小时九百公里的速度飞翔在一万米的高空,从心理上我却像被从天堂打入了地域一般。“旧戏新谈”也没顾上看。
  
    这两天呆在家等行李送达。快递公司极为不负责任,昨天在家等了整整一天竟然说是家中无人!而我的药品,美丽的丝巾,书籍电影,给同学朋友带的礼物,都在那只宝贝袋子里面。总而言之,这两天是被加拿大航空以及服务业狠狠地pissed off了。就在思念着我的行李袋的过程中,把“旧戏新谈”读完了。 这才算是说到了正题,前面陈芝麻烂谷子的捣吃得很有趣味。
  
    对于京剧,我可算是一窍不通。只记得小时候很讨厌那咿咿呀呀之声,小半日都唱不出个子丑寅卯。这几年年纪大了点,偶尔瞄到京剧,竟然开始觉得挺可听,听可看。但从未主动往此方向进行探索。
  
    这本书,是“戏评”;戏评大致与影评,书评差不多,如果没看过此出戏/电影/书的话,读其评论无异于嚼蜡。这本书中提到的林林总总各色剧目,如《小放牛》,《打樱桃》,《得意缘》,《嫁妹》…我是从来没有看过的,连剧情是什么都不甚了了。某些根据历史故事改编的剧目比如《祭江》,《灞桥挑袍》,《空城计》,《夜奔》等等,大约可以根据自己的阅读经验明了其情节。而对于作者评论某某名角儿的身段,唱腔等等,则完全没有判断能力,只能姑且听之。可最奇怪的是,我竟然读得饶有兴致,以至于从昨天到今天就把整本书给读完了。
  
    作者文字干,净。他写文章不拖泥带水,不绕弯儿(beating around the bush).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平白,简短,有力,并且清楚。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读起来却如嚼橄榄,挺有味儿;想是与作者的古文功底分不开。如今有很多文字读起来很漂亮,很美,用了很多你想也不想到的词儿,比喻,通感;可是,读了一大通下来,直想问一句“老大,你到底要说什么?”能不能把那些个蕾丝,珍珠,亮片儿去掉,直截了当说个明白?抑或,是因为作者本人都不甚明白自己要说什么?当然,说到底还是和个人对文字的喜好有关。有云山雾罩的文字,既有喜欢雾里看花的读者。
   
    黄裳,1919年生人。比照文章的写作日期来看,当时作者在报刊连载“旧戏新谈”的时候,应该年不过三十。如此年纪轻轻便有了干净老辣的文字风格,令人佩服。在《夜奔》一文中,作者提到自己的经历:
  
   “数年前从商丘到界首,走过日军的封锁线,走过伪军的哨岗,行经三十里‘阴阳界’,当时的河南,正当大灾荒,哀鸿遍野,群盗如毛。坐在架子车上赶路,满地风沙,疏林落日,离前面的村子还有十里路程,偶尔听到几声土枪声响,当时的心情正与这里所说的相类,不过那时还是‘有国好投’的,与其区别耳。”
  
   以个人经历呼应之前林冲的几句诗: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作者“这几年奔驰西南,远及印度,所见渐多,笔底的境界也更广阔。”故此终究为文与个人经历息息相关。故年纪轻轻,文章老辣。
  
而也许又确因年纪轻的缘故,嬉笑怒骂,臧否人物,评论时事,几毫不掩饰,虚与委蛇。他觉得坏,便说不好。比如,《饯梅兰芳》一文中,作者评论梅博士的嗓子大不如以前:“嗓子的竭蹶,几次争论马头山与凤凰山时的出语,使人气闷。又想起芙蓉草。回忆十年前在天津听梅的《贩马记》,“儿是夫人了”句的圆润,不堪回首。“
  
    而他觉得好,便会毫不保留的说妙。仍是《饯梅兰芳》一文,评论《汾河湾》梅博士的表演:“盼丁山归来的忧心,见仁贵说出来意以后,她说出自己的真名,又羞于衣衫的褴褛,几次扶头,拂拭衣襟,如此的美”。
  
    评论以外,作者,(窃以为)仍不失厚道,说道“我想到梅畹华五十余年的舞衫歌扇的生涯,垂老还在舞台上做戏娱人。然而他的嗓音的确大大不如从前了,全失了低回婉转的控制自由,时时有竭蹶的处所。听说他的唱戏是为了生活,说好听些是为了一批跟着他的班底的生活。一世伶王,他没有余赀,垂老卖艺这使我十分敬重”。将一班优伶一世辛酸画出,敬重之外不无悲悯:“人生实难”。
  
    而整本书中评论之处,无不直接,当然也被诟病为“刻薄“。比如,《关于〈纺棉花〉》一文中,评论童芷苓的表演,“然而童老板在这儿却是十足的油滑,松懈。一出戏缺乏了这一点儿真诚,就什么都完了。…… ”。“不知道童老板是不是梅兰芳的高足,对他称梅先生,…学尚小云的《探母》就简直不像样。尚小云在台上卖力,然而又何止于如童老板所学之伸了脖子乱叫?”
  
    我没看过此剧,也压根儿不明白京剧,没有任何判断作者的判断的能力;只是仍旧觉得,黄裳先生至少还是“真诚的”,为文并无丝毫的“松懈”“油滑”;也看不出哗众取宠的痕迹。从这一点讲,我觉得文章还是很可读的。
 不过,除却文字,戏评之外,书中文中最抓住读者的当然是作者以戏论史,又以史论今,并从戏及人及己乃至人生。作者自己在后记中也说得很清楚:
  
   “在答应写以前,我自己就决定了几点原则:第一,因为我不懂戏,所以尽量避免谈得深入,贻笑大方;第二,为了有一点现实意义,不只是捧角喝彩,赏色评腔,也因为可以写得活泼一点,不至于太单调,我的文章有时候是谈到戏外面去了的。”
  
    换言之,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作者以谈戏进行“东拉西扯”。而东拉西扯要扯得人乐意读,喜欢看,也需要水平。作者的人生经历,个人感悟,历史背景,阅读经验都是其进行活泼生动的“东拉西扯”的资本。
  
    从“法门寺”谈刘瑾一生,继之评论道“老生们常叹息说:‘刘瑾一生只做了这一桩好事!’ 而这’好事’又做得如此之‘浑’!这正可以看出被压抑得气都喘不过来的老百姓,当暴君偶露一丝微笑时便如此易于满足。而帮闲之流如傅斯年偶然发出两声神怪性的咆哮,便赢得如许彩声,连连转载。呜呼! 什么时候,我们人民才用不到欣赏这样的东西而聊以‘快意’呢!”
  
    而从“水浒”戏文谈女人,从“新安天会”论及洪宪记事,从“西施”论及范蠡与西施最终归宿…皆生动有趣,并非离题万里(relevant),并常常叫人忍俊不禁。
  
    此书中新序,旧序,还有跋一大堆。其中黄宗江的几句被列于封底以供读者参考:
“此书论戏,论人,论史,论政,每有种种不同的新见。读者无须沟通,亦无须苟异,尤其是月旦人物之笔,求同存异可也”。
  
    其意大约是提醒读者在读到作者观点之时,先别急着跳脚,或者频频点头,而应该带着保留的态度,“求同存异可也”。换言之,此句如同一个读书指南(reading guide), 先在序中给读者提个醒儿。
  
    而我更喜欢书末的“唐跋”,他说“(作者)常举史事,不离现实,笔锋带着情感,虽然落墨不多,而鞭策其重,看文章也就等于看戏,等于看世态,看人情,看我们眼前所处的世界,有心人当此,百感交集,我觉得作者实在是一个文体家,《旧戏新谈》更是卓绝的散文。”
  
    唐先生说得好,不如把戏评当作散文读。于是,连我这个连不懂戏的门外汉,都能看得手不释卷。
  
    文中屡屡谈及某某名角“那身段是绝美的”,某剧其中的“很美的场面”,某唱腔“如许孤愤,听了使人泪下”,不由得叫人对于平剧心神往之。若日后有机会开始听京剧,这本《旧戏新谈》功不可没。
(责任编辑: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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